百感交集那刻 一句“謝謝”太沉重

那年住院醫(yī)輪轉，我在乳腺病房遇到一位40多歲的女病人。第一次的治療很順利，但是術后不久，她復發(fā)了。然而雖是術后復發(fā)，她的狀況其實很好，年齡相對不大，又沒有發(fā)生全身轉移，復發(fā)后第一次打化療的效果也還不錯。我們依然抱著很樂觀的心態(tài)。

第二周期的化療快開始的時候，她因為身體不適住院了，經查，是不明原因的心率加快伴2型呼衰。我們都以為，情況并不嚴重，可能治一治就能出院了。我沒想到，這個病人會在那么短的時間內病情進展得那么快……

從這個病人住院以后，我們全組醫(yī)生一起，找了各種各樣可能的原因，對癥治療，也請了很多外院專家會診，效果卻都不太好。病人的心率還是很快，肺功能也越來越差。而她的心情，也跟我們一樣，隨著住院時間和治療效果而不斷變化。而她的變化，讓我看到了終末期病人從滿懷希望到怨恨憤怒再到徹底絕望的整個過程。

剛開始，她盡管身體不舒服，對于我們每一次的檢查和治療都十分配合。每次我去查房，無論問什么，她都能笑著回答，有時還和我聊聊天甚至開開玩笑，心情也還不錯。

過了一段時間，用了很多種藥物以后情況依然沒有明顯緩解，她開始變得很焦躁。面對醫(yī)護人員，面對她丈夫，她表現出各種不配合，時常沒有好臉色，有時發(fā)脾氣，言辭中甚至有了怨恨。

我們的治療依然沒有取得理想的效果，再后來，她的情緒沒那么糟糕了，取而代之的，是對世界深深的依戀。對醫(yī)生，對她丈夫，那種深深的不舍。那時我就覺得，醫(yī)生從指標上的判斷遠遠不如病人的親身感受，她知道自己快不行了。

最后的那段時間，對于我來說，每次去查房就是一種煎熬。上級醫(yī)生還是會一如既往聽一聽心肺，而這個病人，她就握著我的手，什么也不說，只是默默地看著我。她自己知道，任何的主訴都沒有用了！她的身體依然在承受痛苦，她心里也很明白即將發(fā)生的是什么，我也知道，但我卻沒有任何辦法可以救她！我們兩個，心知肚明，卻又彼此心有靈犀，都不肯把這層窗戶紙捅破。

她臨走的那天我去看她，當時她帶著面罩，處在半昏迷的狀態(tài)，家人都圍著她。那個時候大家都不知道她哪天會不行，就是覺得最近可能隨時會不行。

當我走到她的床頭，她好像知道醫(yī)生在這兒，像找到一根救命稻草樣突然一把抓住我的手，我本能的、下意識的想要把自己的手從她手中抽出去，因為作為一個醫(yī)生，那一刻我感覺自己很無助，感覺自己真的幫不了她什么。但是很快我又想，如果我真的把手抽走，她可能就徹底絕望了。所以我放棄了掙扎，任憑她緊緊地抓著我的手，抓了好一會兒。

而就在那天下午，她去世了，死于呼吸功能衰竭。

后來，她丈夫來醫(yī)院辦死亡病歷。那個男人在他妻子住院期間幾乎寸步不離，照顧得無微不至。見到他的時候，我立刻想起來關于他妻子的種種，正當我在糾結用怎樣的語言去安慰他時，他卻跟我說：大夫，這段時間，謝謝了！

那一刻，我心中百感交集。這聲“謝謝”太真誠，也太沉重，讓年輕的我?guī)缀鯚o力承受，因為醫(yī)學真的太有限。而這聲“謝謝”又太寶貴，它成為我行醫(yī)路上的一盞燈，讓我知道，醫(yī)學有限愛無限，你對病人一點一滴的好，病人和家屬都看在眼里，記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