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7年5月19日,27歲的卡羅離開位于俄勒岡州尤金市的家鄉(xiāng),起程去探訪一位住在北加利福尼亞州的朋友。 北加利福尼亞州距離俄勒岡州大約有644公里的路程,路上她搭了個便車,車上是一家三口,男主人卡門龍,妻子叫珍尼斯。半途中,她突然被勒令舉起雙手,蒙上眼睛,卡羅被帶到了一個屋子的地窖里。
卡羅清楚記得卡門龍把她脫光(一絲不掛),一條鞭子抽打在她的身上。以后每天,卡羅總是先被毒打一頓,然后光著身子吊在門檐上,腳尖僅僅踮到一點點地面??_剛開始還拼命掙扎??_最初的一段時間完全生活在黑暗之中,卡門龍?zhí)匾庥媒饘僮隽艘粋€雙層頭罩和像棺材一樣的箱子,她在里面不能吃、喝、聽、看,更沒有衣服穿??ㄩT龍是一個虐待狂,他崇拜古代的奴隸社會,長期沉迷于帶有暴力傾向的色情文學,他把卡羅當成自己的俘虜,而自己就是奴隸主。從卡羅的身上,他得到了征服感和占有感的滿足。
在這個小鎮(zhèn),卡門龍夫婦看起來是極為平凡和不起眼的鄰居,他們和平常人一樣,白天去上班、購物,晚上回家睡覺。卡門龍在當?shù)氐囊患夷静募庸S工作,他們的鄰居評價這是很愛安靜的三口之家。但是從來沒有人了解這一家子的背景。在鄰居的眼里,卡門龍是一個沉默寡言的年輕人,他不善和人交友,只喜歡默默一個人干活??ㄩT龍幾年前畢業(yè)于當?shù)氐囊凰咧校缓笤?973年遇上了當時只有15歲的珍尼斯。珍尼斯患有輕度癲癇病,卡門龍就是看上了她對自己百依百順的優(yōu)點??ㄩT龍認為,只要有男人肯要珍尼斯,珍尼斯一定會為這個男人付出任何代價。
卡門龍瘋起來的時候會把光著身子的卡羅的頭按在水里,直至幾乎窒息,或者接通電線,或者用手扼她的脖子。而光身鞭打是每天的家常便飯,有時卡門龍還拍下卡羅的裸照,然后在家里沖洗。每當卡門龍折磨卡羅的時候,他就會變得異常興奮。卡門龍還想出了千奇百怪的主意來實施自己的虐待欲,包括在地下雜志上剪下一份據(jù)稱是出售靈魂的契約,強迫卡羅簽下。他還在卡羅的陰唇上穿了一個洞,說這是他們的“結婚戒指”,并說希望有一天可以和她生孩子。當確定卡羅不會試圖逃跑時,卡門龍決定要和卡羅結婚。自此,卡羅有了更多的自由,她可以每天去洗澡、干家務活,甚至允許她出外慢跑,而卡羅每次總是會回來。一些鄰居也開始看到了卡羅,他們都以為她是這家的保姆。
1980年,卡羅甚至可以到外面打工。實際上已被綁架了三年的卡羅這時有許多機會可以逃跑,但是她并沒有這樣做。卡羅被囚禁了7年,直到卡門龍的妻子珍尼斯突然良心發(fā)現(xiàn),加上嫉妒卡羅的“得寵”,幫助她逃離了這個地獄。難以置信的是,卡羅在回到自己的家以后,還一直打電話給卡門龍,他哭著企求她回來,而卡羅向他保證決不起訴他。直到卡門龍的妻子珍尼斯離開了卡門龍,找到了一個心理醫(yī)生,他們聊了將近2個小時,珍尼斯把故事全部說了出來,心理醫(yī)生報了警。
1984年11月,卡門龍被正式逮捕。在法庭上,主控官描述了卡門龍最喜愛的一部電影,片中講述了一個虐待狂綁架了一個年輕的姑娘,并把她變成一個順從的性奴。這個女孩最終變得忠心耿耿,甚至為她的“主人”犧牲了生命。主控官試圖以這種戲劇化的形象,向陪審團證明卡門龍如何深受這部電影的影響,而卡羅也和片中的女孩一樣,被卡門龍完完全全洗了腦而喪失了個人的意志。此外,壓在卡羅身上的是一種無形的恐懼和枷鎖,因為害怕報復,所以她一直不敢逃走。
1977年,加拿大《蒙特利爾之星報》青年編輯喬希為了解救身陷“創(chuàng)世共同體工程”(CCP,建于美國舊金山)邪教的兩名好友〔14〕,“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之前他給自己“打了預防針”,首先閱讀大量報刊資料及采訪社會學家,了解CCP是韓國富商孫明滿“聯(lián)合教會”招募教徒的一個機構,孫明滿是“聯(lián)合教會”教主,仿照《圣經(jīng)》編了本五百三十六頁的《神旨》供信徒“天天讀”,自稱“基督再世”,在全世界各地擁有三百萬信徒。青年人一旦落入這個組織,就等于陷于無邊的苦海中。接著喬希采訪CCP受害者的父母,進一步了解到“聯(lián)合教會”也是一個變相的奴隸企業(yè),他們的孩子“實質上成了為其無償勞動的奴隸”,一天要勞動近二十個小時,沒有休息日,不能順便外出,失去人身自由,然而所得的報酬僅僅是粗糙不堪的一點食物和擁擠簡陋的住處……喬希聽得滿腔怒火。盡管有了這么多思想“墊底”,可是當喬希進入CCP場部后,仍然被CCP的一切迷住了。他不但救不出朋友,自己差點也陷身其中。如果不是第三撥朋友趕來救出喬希,恐怕他早已簽約了,即使這樣,當他與CCP人員告別時,還是“差點兒沒撲在他們懷里大哭起來”。 喬希看到了什么?——當他走進CCP總部時,正遇上他們在吃晚飯,一個很大的飯廳,“成百人坐在地板上吃燉白菜”。用不著用什么敏銳目光就能看出,CCP基本群眾過著“水深火熱的生活”。而CCP不想掩蓋這一點,甚至好像在炫耀:“這就是我們的真實生活,可是你們知道為什么我們自愿選擇這樣的生活?”
喬希接下去看到——晚飯后,“人們唱了一會兒歌,接著上‘晚課’”。講課的是一位青年女子(該女子原是心理學教員),大意是,人不能光為自己活著,必須想到全世界。一個人寧可自己餓死也要將食物分給別人吃,這就是CCP的哲學。“我們不能光與自己的父母或親友共享財富,我們必須與全世界共享。請到我們的布恩威利營地來看看吧!” 于是喬希去“看看”了。臨走前,他充分意識到此行的危險性,便給女友留下了自己簽字的聲明,請求她在他無法自拔的時候通過法律挽救喬希。
喬希同幾十名志愿者(都是受CCP感召而來的)到了布恩威利訓練營地——“新理想天堂農(nóng)場”。次日凌晨,睡眼惺忪的喬希被人從地板上拉起參加唱“早歌”。一個手拿吉他的男人樂呵呵地對人群喊:“你—們—都—好—嗎?”“好——極——了!”人群歡樂地呼喊。唱完早歌后,集訓營的“兄弟姐妹”紛紛與新來的志愿者們交朋友,“一男邀一女”、“一女邀一男”把他們都帶走了。喬希被一個叫貝西亞的漂亮姑娘拉走了,貝西亞從人群中拖起喬希,親切地凝視著他:“您多像我的一位朋友呀!”接下來的活動是“交心”。這種交心起先只是互相介紹個人的經(jīng)歷和思想感情,但談著談著,到最后不知怎的變成了個人懺悔,變成了痛哭流涕。新來者無不把自己最見不得人的行為和隱私向“兄弟姐妹”袒露,而“兄弟姐妹”則在一旁親切地安慰他(或她)。
早飯后是“早課”,貝西亞給新來者講課,說在這個不平等的世界,要由“我們自己”來創(chuàng)造平等的世界。喬希的心被攪亂了,他覺得貝西亞的話其實也有道理,問題是很少有人去真誠地實行它。 課后又是談心,新來者與集訓營的“兄弟姐妹”輪換交流。到了晚上,“喬希覺得每一根神經(jīng)都浸透了集訓營所灌輸?shù)臇|西”。他想:“也許他們是對的,也許是應該和他們一起去建立‘一個更好的世界’。”
第三天下午,營地的一個教師給新來者上“歷史”課。老師說了哥倫布的故事后講:“哥倫布預言他可以遠渡重洋的時候,人們譏笑他是‘瘋子’;我們比哥倫布更‘瘋’,我們要改變整個世界!”喬希與志愿者們熱烈地鼓掌,他們的心被深深地感染了,喬希決定留下不走了。但女友按事先約定及時打來了電話:“家人病危,速歸!”此刻,喬希似乎被猛擊一掌,決定迅速離開。
然后,喬希的一群朋友來接他,而集訓營的“兄弟姐妹”為他列隊送行,兩軍對壘。“貝西亞熱烈而溫存地擁抱著他,懇求他留下來。喬希望著她清澈的蔚藍色的眼睛,望著那一張張充滿熱情的笑臉,差點兒沒撲到貝西亞的懷里大哭起來。” 邪教就是這樣,不能刺激,善待它,它是溫和的;刺激它,它迅速地變臉,極其危險。
1978年,加利福尼亞州檢察官收到大量信件,揭露生活在圭亞那的人民圣殿教的成員受到非人待遇。檢察官將信件簽發(fā)給司法部,司法部向國務院提交了一份例行公文。國務院打電報給美國駐圭亞那的領事館,查詢這些控告是否屬實。領事館回復:經(jīng)調查,人民圣殿教并無虐待其成員的現(xiàn)象。
然而控告的信件仍不斷寄來,這種現(xiàn)象引起了加利福尼亞州眾議員瑞安的注意。瑞安是人民圣殿教的同情者,他想不如親自到圭亞那走一趟,寫個詳細的調查報告,讓造謠中傷者無話可說。 瑞安帶著記者團兩次采訪了位于圭亞那原始叢林中的人民圣殿教鄉(xiāng)村公社。 第一次陽光明媚,他們遇到了鮮花、笑語,第二次便遇到了死亡。
11月27日下午,兩架雙引擎飛機從圭亞那首都起飛,向圣殿教的營地飛去。飛機在一個小村鎮(zhèn)的簡易機場降落。這兒離營地只有幾公里遠,瑞安一行分別乘兩輛卡車,沿著泥濘的道路向營地駛去。 汽車還沒停穩(wěn),教主吉姆.瓊斯笑吟吟地迎上來,說是早聽村民報告,有一個龐大的代表團要來。瑞安簡單而客氣地對瓊斯講,國內收到了一些控告信,盡管他本人不相信這些控告,但作為眾議員,他有責任來了解一下同胞的生活狀況。
瓊斯的態(tài)度很明朗:歡迎采訪。向記者們問候之后,他希望記者“參觀所有的設施,隨意與人民圣殿教的成員交談”。
“這里沒有任何限制,你們可以像在家里一樣,順便走走轉轉。我個人有興趣要外界了解在我們的公社里人們怎樣勞動,我們如何根治我們這個腐朽社會的各種惡習以及在這方面所取得的進展。這里的一切情況你們都可以調查核實……”
通過遍布在營地各處的喇叭,瓊斯通知信徒們暫停手頭的工作,全部集中到操場上來。
整個操場成了歡聲笑語的海洋。近千名信徒席地而坐,他們當中有老人,有年輕人,有逗著孩子玩的成年夫婦,很多人手中還拿著干農(nóng)活或蓋房子的工具。盡管衣衫襤褸、面容消瘦,然而人人臉上都洋溢著幸福的表情。望著那一張張興奮的笑臉,感受那節(jié)日一般的歡快氣氛,記者們尤其是議員瑞安相信,所謂受盡虐待不過是瓊斯對立派蓄意制造的無恥讕言而已。
散會后,記者們分散開到營地的農(nóng)場、種植園、養(yǎng)殖場、車間、家庭……隨機采訪,一般無第三者在場。在幾個小時的采訪中,記者沒有發(fā)現(xiàn)一個人回答問題時支支吾吾,或畏縮、害怕。所有的人都贊揚瓊斯,說他為了眾人的幸福付出了一切。
前來調查所謂集中營問題的人們,看到的卻是一個寧靜的村莊,動人的歌詞唱出了和平、仁愛和人與人之間的理解和互諒。他們看到的不是什么壓迫虐待,而是一大批享有充分公民權利的男女。這些男女選擇了孤寂的森林作為他們惟一的城堡,以此來抵御消費、競爭和金錢至上的資本主義拜物社會。
“夜幕降臨了,篝火點燃了,年輕人圍著篝火盡情地歡唱。他們歌唱愛情,憧憬著一個美好的世界,在那里沒有戰(zhàn)爭,沒有自相殘殺。”〔15〕
瑞安認為沒有必有再逗留了,他們廣泛采訪了公社成員,親眼看到了各種建設成果——住房、學校、醫(yī)療所、食堂、縫紉車間、機械工場、木工車間、鍛工車間……“任何人都沒有權力禁止成百上千的人自愿生活在叢林里。”他們已經(jīng)得到了大量的“事實來說話”。不管瓊斯和營地成員一再挽留,第二天傍晚,代表團還是登上了卡車,準備離開。此時,數(shù)百名教徒彈著吉他唱著歌為他們送行……
但是——這個世界上有多少個“但是”釀成了悲?。烤驮诖韴F成員即將登上卡車的瞬間,一個營地姑娘乘亂偷偷塞給記者一張紙條。記者迅速將紙條塞入口袋,因為他從姑娘的眼神中看出她十分害怕。車開后,記者打開了紙條,上面的筆跡是顫抖的:“請幫助我們,我們想離開這個地獄。”下面是四個人的簽名。這名記者迅速將紙條給瑞安看了。 瑞安非常惱火:為什么在兩天的采訪中不說?
到小村鎮(zhèn)后,代表團在鎮(zhèn)上過了一夜。鎮(zhèn)上的居民第一次向記者們透露,以往曾有營地逃亡者逃到這里,甚至逃到喬治敦(圭亞那首都),但都被武裝人員抓回去,以后這些人就失蹤了。這一夜大家誰也睡不著覺。
第二天上午,卡車載上瑞安他們,重新向“瓊斯公社”駛去。
代表團再次來到營地,瓊斯感到很意外,他原先以為代表團已經(jīng)消除了對公社的不信任感,但現(xiàn)只同意瑞安將名單上的人帶走。瓊斯通過擴音器又一次將所有的人召集在一起,聲調“遲疑”,神情“絕望”、“痛苦”。他的近千名信徒與他保持了默契,會場上呈現(xiàn)不祥的寂靜。瑞安念了名單上的四個人的名字,四個人戰(zhàn)戰(zhàn)兢兢走出來,站在記者的身邊。人群中逐漸有壓抑的哭泣聲。當瓊斯問還有沒有其他人愿意走時,經(jīng)過一陣沉默,又有一些怯生生的手舉了起來,使得愿意回美國的人數(shù)增加到了二十個。會場上壓抑的哭聲越來越大。突然人群中跳出來一個年輕人,用匕首向瑞安的脖子刺去,記者們攔住了他,并把匕首奪下來。瓊斯默默地看著這一切,一動不動。經(jīng)過這場驚嚇,代表團帶上這二十個人,迅速乘卡車離去。
以下的事件是眾所周知的。瓊斯派出一隊武裝人員乘小型卡車追到機場向即將乘機離開的記者們開火,打死五人,打傷十二人。死者中包括瑞安及遞紙條的那位營地姑娘。
接下來,瓊斯帶領全體人民圣殿教教徒(包括自己及所有親信)服毒集體自殺。九百二十三名教徒中,只有兩名(都是年輕姑娘)反抗,其余全部如癡如醉,服服帖帖受死。 死之時,一家人抱在一起,一對對戀人抱在一起,因為他們認為這樣子在另一個世界又能相逢。 人民圣殿教原有嚴酷的戒律,如青年男女間不能有親昵行為,夫妻相聚必須報瓊斯批準,違犯者受嚴刑拷打并被捆綁示眾,死亡卻打破了這些戒律。
在當今世界中,有一支最可憐的人群,他們是邪教群眾。他們多數(shù)過著群居生活(現(xiàn)在也有散居的,但是思想受到嚴格控制),許多人將自己的所有財產(chǎn)捐出,帶領一家加入了“教會”。許多人每天勞動十幾個小時,超出了常人所能忍受的限度,長期營養(yǎng)不良……溫馨、親情、兒女呢喃……早與他們告別。兩情相悅、生死相許、柔腸寸斷……不啻海外奇談。理想、前途、夢想……一切與他們無緣。
他們的目光如待宰的羔羊怯生生,似乎在哀求:“我們沒有傷害你們,請你們放了我們,請你們讓我們按自己的意愿生活。”他們也極少哭泣,如果哭泣,那是因為他們要離開這個世界了。
有人說,二十一世紀的瘟疫是恐怖主義,錯了!錯了!邪教在后面等著哩。它很有耐心。
由此看來,同樣都是精神癡迷狀態(tài),然而“進入狀態(tài)”的途徑卻不同:斯德哥爾摩癥靠“當頭棒喝”一次驚嚇就夠了,邪教則必須靠日日夜夜的修煉——無休無止地洗腦。除了特殊例子(如弗連克爾等),斯德哥爾摩癥來得快去得也快,而邪教卻能糾纏你終生。斯德哥爾摩癥的潛意識是戀世,邪教的潛意識是厭世。誰的害處大,不言自明。
斯德哥爾摩綜合癥于人性中的根源,是人類本性中畏懼和崇敬強者的劣行造成的,也就是畏強凌弱的本性。